引言
杜甫,字子美,自号少陵野老,自宋以后被尊称为“诗圣”。作为中国最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,杜甫继承诗经、古代乐府民歌以来的现实主义传统,其诗歌表现的多是国家安危与生民疾苦。正因如此,后期杜诗大多反映社会历史、时政世情,甚至可作为历史文献来佐证参考,杜诗也就有了“诗史”的称号。同时,杜诗语言风格沉郁顿挫,其结构曲折,用词凝练,值得去细细品读。《哀江头》就是这样一首典型的杜诗,在哀“马嵬坡之变”,叹国破家亡之思整体结构的同时,也应去细读分析。
《哀江头》,题目就预示了全诗的基调,突出一个“哀”字,按结构和内容来看分为春江哀、昔欢哀、今悲哀三部分。下面我就这三部分尝试分析一下《哀江头》之哀。
春江哀
“少陵野老吞声哭,春日潜行曲江曲”
此时的杜甫在投奔肃宗的途中不幸被俘于叛军,身陷长安,但又得“益”于其官位不显,杜甫没有被严格限制行动。可即便有这“不幸之幸”,叛军的残暴和国家的残破依然让杜甫苦痛万分。此时此刻悄然潜行至曲江(当年杨贵妃与唐玄宗游幸之地,位于长安朱雀街东,因流水屈曲称为曲江),故地重游,带来的不是追忆往昔,而是“哀”,是恸哭。但又不能恸哭,身陷敌营,即使国破家亡之悲“少陵野老”也只得把发而未发的哭声“吞”下去,无声哭嚎,饮泣曲江。不过虽然杜甫的内心痛苦万分,但他并没有失去理智地去宣泄,而是“潜行”“吞声”,不让贼人发现任何蛛丝马迹。这是因为他内心没放弃任何出逃,投奔肃宗,为国家效命的希望——这“哀”里亦有着使“不哀”的希望。
“江头宫殿锁千门,细柳新蒲为谁绿?”
“江头宫殿”指曲江边紫云楼、芙蓉苑、杏园、恩慈寺等建筑,昔日宫殿林立,玄宗与杨贵妃游玩赏乐,但如今却了无人迹,一片荒凉,“千门”尽锁。人居之地昔日繁华已然不再,但曲江的自然景物却如旧繁茂。时当春日,吁嗟细柳,新蒲紫茸,依然明媚可爱,但国破家亡,无人欣赏,又“为谁绿”呢?“国破山河在,城春草木深”,山河明媚依旧,国却繁华不再,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下,“为谁绿”三字更是沉痛。
杜少陵冒险悄然至此,触乐景却只生哀情,望依然可爱的细柳新蒲却只有深深的叹息“为谁绿?”。乐中深哀即从此四句开始,贯穿全诗。
昔欢哀
“忆昔霓旌下南苑,苑中万物生颜色。昭阳殿里第一人,同辇随君侍君侧。”
“南苑”即芙蓉苑,正是如今“闭锁千门”中的一殿。景因人而才有生气,更不用提昔日天子仪仗,皇帝游幸,万物生辉了。“昭阳殿”,乃汉成帝皇后赵飞燕所居,这里以赵飞燕所得汉成帝宠幸暗喻杨贵妃与唐玄宗,突出杨贵妃受宠幸之至。而后又以同是汉成帝的另一典故“同辇随君”(《汉书·外戚传》:成帝游于后庭,尝欲与婕妤同辇载,婕妤辞曰:“观古图画,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,三代末主乃有嬖女,今欲同辇,得无近似之乎?”上善其言而止。)中班婕妤所言“贤君以名臣在侧,末主才与宠妃在侧”的做法对比杨贵妃的“侍君侧”暗讽玄宗与杨贵妃。此四句,以古讽今,既有讽刺也有反讽,以汉成帝与其妃子的作为来对比如今玄宗与杨贵妃的作为,饱含失望之意。
“辇前才人带弓箭,白马嚼啮黄金勒。翻身向天仰射云,一笑正坠双飞翼。”
才人,乃是宫中女官,她们戎装侍卫、身着弓箭。然而就连这样侍从身骑的马都是珍惜的白马,白马口中竟还以黄金为衔勒。侍从如此,那么作为“昭阳殿里第一人”的杨贵妃,又是如何的骄奢淫逸呢?仰射云,就是抬头射天上的飞鸟。而杨贵妃因才人射中飞鸟而笑的内容也是化用典故“如皋射雉”(《左传·昭公二八年》:“昔贾大夫恶,娶妻而美,三年不言不笑。御(驾车马)以如皋,射雉,获之,其妻始笑而言。)。以捕猎飞鸟来博美人“回眸一笑百媚生”,此处并无讽刺之意,但后一句“正坠双飞翼”既是射中了一对飞鸟,更暗示了杨贵妃与唐玄宗的悲剧命运。
昔日欢情,骄奢淫逸,杜甫短短几句间运用多种典故,极尽描写昔日玄宗与杨贵妃的欢愉。但同时又顿挫回转地在细节中暗藏玄宗与贵妃的悲剧命运,含蓄曲折,意向精警不的不说其艺术构思缜密。
今悲哀
“明眸皓齿今何在?血污游魂归不得。清渭东流剑阁深,去住彼此无消息。”
“明眸皓齿”一指杨贵妃,又指昔日杨贵妃的笑容嫣然。而昔日欢愉,今日已然不再。只剩下自缢于马嵬坡的“血污游魂”,既“归不得”陷落的长安,又归不得玄宗的身边。还有后句,“清渭东流剑阁深”,马嵬坡南滨渭水,渭水自西向东流向长安,而唐玄宗则是西上去蜀过剑阁。这再次说明了玄宗与杨贵妃一去一住生死两隔,彼此无消息,不得再像昔日一般亲密相伴。这四句与上文“昔日之欢”形成强烈对比,既体现了二人爱情之悲哀,亦隐含了山河破碎的悲哀。
“人生有情泪沾臆,江水江花岂终极!黄昏胡骑尘满城,欲往城南望城北。”
最后四句又回到了当下此时此地,回到了诗人所处,与第一部分相互照应,结构上完整。人生有情,会因家事国事而悲哀而泪沾衣,但“江水江花”的自然天地不会因人喜人悲而消失不在。水自流,花自开,天地无知无情,更无尽期。呼应第一部分“为谁绿”,自然不为谁而绿,单为自己,无关人之喜悲。黄昏已至,长安早就被“胡骑”(安禄山叛军)所控制,不得已只得回到在长安的住处,但心里仍然挂念着地处西北的肃宗,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平复叛乱,重筑山河。此四句虽属于“今悲哀”这个部分,但他亦是全文的总结,将全文连贯起来并点出人之悲欢与自然之永恒的对比。同时,也是忆昔视今的结束,目光投向了未来,留下了对未来的希望。
总结:
“哀”字贯穿全文,即使是昔日欢情也难掩悲哀之感。但在过去现在的悲哀下面,依然有着杜甫对未来的希望——投奔肃宗,平定叛乱。